文/陈晓  王文慧  郭婧

【内容摘要】“双碳”目标的实现不仅需要具有全成本意识，还要全面考虑各种潜在的风险成本。在企业层面，实现“双碳”目标要选择合适的赛道，进行全成本评估，在全生命周期成本-收益分析的基础上开展投资活动，改善市场对企业长期盈利能力的预期，提高市场价值，提升资本的可获得性，降低融资成本。
【关键词】碳中和  碳达峰  “双碳”目标  全成本思维  可持续性发展
 
       “碳中和”“碳达峰”已成为全球共识，在“十四五”期间，我国将“单位GDP能源消耗累计降低13.5%，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累计降低18%”作为约束性减排目标。在这一背景下，“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得到了各级政府和企业的积极响应，大量社会资本也跃跃欲试。然而，迄今为止尚未看到一份科学严谨的研究报告，就碳减排的“成本-收益”展开全面的分析。如果“双碳”目标的实现过程不遵循“成本-收益”原则，必然是不可持续的，甚至还可能举着“减排”的旗帜，实际耗费了更多资源，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反而妨碍“双碳”目标的达成。
       在目前有关低碳“成本-收益”的讨论中，各方更多关注收益，对成本的讨论往往轻描淡写，对于全成本、全生命周期成本、外部性成本、环保投入的机会成本的探讨尚未涉及，更鲜见关于“双碳”活动可能带来系统性风险的讨论。本文试图从全成本视角探讨“双碳”的可持续发展问题。
     
一、全成本思维下的“碳中和”宏观政策
1. 要平衡大气、水和土壤保护之间的投入
      “双碳”目标实质是基于空气视角提出的，而除空气之外，水和土壤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因素。遗憾的是，我们对于水和土壤的保护并没有相应的目标，如果过度将资源分配到“碳中和”领域，可能会对水和土壤的保护投入产生挤出效应。其次，如果在技术水平不到位、不成熟的时候盲目追求新技术，“碳中和”本身可能带来更严重的水污染、土地占用等问题。例如，电动汽车的使用可能短期缓解了碳排放问题，但是新能源汽车电池报废后去向哪里？即使在问题频发的汽车电池梯次利用后，电池中的各种重金属最终会流向何处？对土壤和水体将产生多大程度的污染？再如，光伏发电减少了碳的使用和排放，但是光伏发电设备的前端生产又会产生多少污染？诸如此类问题都是无法回避的。因此，在制定实现“双碳”目标的宏观政策时，需要全面、系统地兼顾考虑大气、水和土壤等不同保护目标之间的资源投入水平。
2. 要防止碳排放在不同地区之间的转移，减少全社会的无效投入
      早在中国承诺“双碳”目标之前，世界上已经有54个国家实现碳达峰。欧盟国家普遍在上个世纪90年代碳排放就达到峰值，美国和日本分别在2007年和2013年达到峰值。然而，他们所用的方式主要是去工业化，将工业尤其是高排放企业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并不需要刻意控制排碳量。
       欧盟为了进一步降低碳排放，采取了多项措施。例如，为了推进可再生能源的使用，欧盟将生物柴油加入柴油中。而可再生生物柴油的来源首先是从马来西亚进口棕榈油，然后是从巴西进口大豆炼油。其后果是马来西亚砍伐大量森林来种植棕榈树，巴西砍伐亚马孙森林以扩大大豆的种植面积。若干年后，当欧盟承认当初的决策是错误时，代价已无法挽回。又如，在发电方面，为了减少碳的使用，部分欧盟电厂以木屑代替碳作为燃料以获取碳排放补贴，便从美国进口木屑。美国一家企业为了迎合这一需求，竟直接把树砍掉做成木屑出口欧盟。最后的结果是欧盟的碳排放减少了，电厂拿了补贴，美国的企业赚了钱，皆大欢喜。然而，砍树增加了美国的碳排放，对全球碳排放而言变成了一个零和游戏。不仅如此，美国木屑工厂的排放加大了周边社区的PM2.5，导致当地居民患病率上升。在这些例子中，以马来西亚、巴西、美国碳排放的增加为代价换来了欧盟碳排放的减少。这些教训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因此，“双碳”目标的实现必须具有全局观。
3. 要关注新能源开发的全成本
      近年来，我国政府为推动光伏和风电产业做了大量投入，提供了各种政府补贴，极大地推动了新能源发电产业的发展，尤其是光伏发电实现了平价上网。然而，这一平价没有考虑电网的消纳成本。从全成本角度来看，新能源的发电成本由电站成本和电网消纳成本两部分构成。虽然光伏电站可能做到了平价上网，但每单位电网消纳的成本是普通火电的2〜3倍，导致电网建配套输电设施的积极性不高，如果考虑这部分成本，新能源发电成本就会大幅上升。不仅如此，随着补贴的退坡和停止、大宗原材料价格上涨，光伏发电的平价上网能力将面临新的考验。至于海上风电，目前没有迹象表明短期内能做到平价上网，据相关专家分析，除非政府继续进行补贴、连片开发、输配资产电网承担并纳入输配电价、优惠利率政策性贷款支持，否则，从微观层面考虑，海上风电项目可能都不具有可行性。
       我们还应考虑新能源产业的全生命周期成本，全世界约有800万吨光伏发电太阳能板要退役，谁来回收这些太阳能板？谁来承担成本？回收以后如何处理？另据报道，欧盟现已面临第一批海上风电设施退役后的处置难题。
       总而言之，政府在“双碳”目标实现过程中制定产业支持政策时需要有全成本、全生命周期成本意识。
     
二、“碳中和”风险成本
       碳排放成本必然会传递到产品成本中，最终反应到产品价格上。为此，我们必须考虑“双碳”目标达成过程的系统性风险因素。
       如前所述，我国经济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发达国家环保排放标准不断提高导致产业转移的结果。我国的制造业占全球30%以上，且以钢铁、化工等高耗能、高碳排放的重工业为主。“双碳”目标的达成必须考虑企业的承受能力，如果过于激进，导致产品价格上涨，将直接削弱中国产品出口的竞争力，甚至导致企业外迁，资本流失等问题。作为发展中国家，制造业尤其是重工业是我国经济的基石，能否像欧美一样利用产业转移来遏制碳排放，是一个需要格外谨慎权衡的问题。
       新能源天生具有很强的脆弱性，一旦遇到恶劣天气，过度依赖新能源就会遭受致命打击。前些年，天然气价格较低，美国的煤炭企业一度停产，燃煤发电比重不断下降。今年初，美国遭遇严冬，过度依赖风电的德克萨斯州发生大面积长时间断电，一度陷入瘫痪。进入夏天，由于干旱，德州又断电达1300次。在欧洲，由于天然气价格大幅上涨，欧洲多国的煤电项目不得不重新启动。
       稳定的电力供应是我国基础设施建设的基础。尽管我国人均能源消耗量与四十年前相比增加了50倍，但却只有美国的1/4。未来如果人均能源消耗量增长一倍，新能源到底能解决我们多少能源需求？这是一个值得认真研究的问题。
       从全世界范围来看，如果最终证明新能源对化石能源的替代能力有限，又无法抑制人类对能源的需求，化石能源价格终将上涨。叠加外部国际竞争环境的不断恶化，最终可能伤害到我国的全球竞争力，并带来严重的就业、通货膨胀等民生问题。
       另外，美国和欧盟在大气治理问题上的步伐并不一致，欧盟更加激进，美国则比较保守。以电动汽车销量为例，2020年全年，全美电动车销量不到35万辆，欧洲则为136万辆，欧洲电动车市场渗透率已达15%，而美国仅为2.2%。电动汽车相关投资在美国最新的《基建法案》中被砍掉96%，反映出美国内部对这一问题的分歧。一部分美国人对大气问题一向采取放任态度，声称煤炭是清洁能源，且美国在特朗普时期退出了“巴黎气候协定”。鉴于美国的政治体制，如果共和党人重新执政，再一次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不是不可能，全球的“碳中和”之路注定不平坦，此风险也不得不防。
     
三、全成本思维下企业“双碳”活动投资决策
       碳减排是“双碳”目标的基础性实现路径，从经济结构和能源结构角度看，碳减排的途径主要有三条：一是调整经济结构，降低能源消耗强度大的制造业特别是重工业的比重，提高能源强度较小的服务业和轻工业的比重；二是调整能源结构，降低碳含量高的煤炭、石油等化石能源的消费比重，提高零碳的可再生能源以及低碳的天然气等清洁能源的消费比重；三是通过科技手段，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减少能源生产、运输和消费环节的浪费。
       那么，在国家“双碳”目标指引下，企业如何实现自身的“双碳”目标呢？
1. 要造就行业，更要成就自己
       按照经济学理论，企业短期投资决策应遵循边际收益大于边际成本的原则，而在做长期投资决策时，需要考虑全生命周期成本。因为投资决策一旦做出，长期成本业已形成，或成为固定成本、沉没成本。为了防止长期投资无法按期收回的问题，企业需要通过全生命周期“成本-收益”分析来确定“双碳”目标的最佳路径，选择最有可能成功的赛道，控制成本、审慎投资，在全生命周期“成本-收益”分析基础上，保证项目净现值为正的情况下参与低碳活动。切忌盲目赶风口。否则会重演无锡尚德、江西赛维、汉能等光伏首富接连破产的尴尬局面。企业破产不仅伤害自己，还会造成巨大的社会资源浪费。企业家不仅要造就行业，更要成就自己。
2. 提高长期盈利能力，吸引社会资本投入
       企业可持续发展需要依靠在多层次资本市场获取资本，尤其是权益资本，而企业的市场价值决定了融资的可获得性和融资成本。企业的市场估值短期看预期，长期看业绩。如果企业的长期投资依靠的是高杠杆融资，一旦投资产生的现金流不足以覆盖投资成本，最终会导致严重的财务危机，甚至破产。只有通过有效参与碳中和活动，改善企业长期盈利能力的预期，才能提高企业的市场估值。长期而言，企业只有注重财务回报，才能拥抱资本市场、改善市场预期、降低融资成本、实现良性循环。对“双碳”产业链而言，只有提高整个产业链上企业的盈利预期，才能提高行业估值，吸引更多社会资本进入。
       从表1可看出，尽管新能源和节能环保被纳入上海证券交易所科创板所鼓励的六个行业中， 但是与其他行业相比，其市盈率不到其他行业的一半，表明至少在目前阶段，新能源和节能环保行业还未受到资本市场的追捧。换句话说，市场预期相对较低。
       全成本思维下，“双碳”产业的可持续发展要权衡新能源替代和提高煤炭利用效率之间的利弊关系，要全面考虑各种潜在的风险成本。企业应在全生命周期“成本-收益”分析的基础上进行投资决策，改善市场对企业长期盈利能力的预期，提高市场价值，提高资本的可获得性，降低融资成本。■

主要参考文献
[1] 李丽?.海上风电场退役“难倒”多国[N].中国能源报,2021-07-06.
[2] 韩逸飞.电网成本消化能力面临考验[N].中国能源报,2021-06-27.
作者单位  
陈晓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王文慧 郭婧 山西财经大学会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