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韦敏

关键词：张启亮  徐工信息  工业互联网平台  新商业模式  后市场  工业知识图谱  复合型人才  生态合作伙伴

     中国工业互联网尚处于起步发展期，为让大家深入了解工业互联网，本刊记者与国家级跨行业跨领域工业互联网平台企业负责人——江苏徐工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徐工信息）总经理张启亮展开了一场对话。他的有关见解对推进中国企业工业互联网快速健康发展具有启示意义。
    
赋能75个行业
记者：中国工业互联网尚处于起步发展期，部分企业对如何推行工业互联网还没有找到感觉。徐工信息作为国家级跨行业跨领域工业互联网平台，已在75个行业推行工业互联网。请您介绍一下贵司推行工业互联网的情况。
张启亮：徐工信息是2014年徐工孵化的工业互联网公司，也是一家混合所有制企业，这几年发展迅速，现已成为国家级跨行业跨领域工业互联网平台和该行业龙头企业。我们刚创业时只有20人，目前发展到500多人，其中博士研究生比例达到了40%。徐工信息自成立以来，为制造企业客户解决了售后服务、成本、效率、质量等方面的痛点，改变了其商业模式，使他们产生了实实在在的获得感。
     徐工信息最开始的定位就是打造最懂制造的工业互联网平台，现在又提出了“打造全球最具价值工业互联网平台”的新口号，以期给客户带来更多价值。目前汉云工业互联网平台连接了大约2万家企业，连接高价值设备大约84万台，管理的资产有7000多亿元，平台用户数大约64万户。汉云平台目前在装备制造业、建筑施工业、有色金属行业、核心零部件制造业等多个行业处于领先地位。装备制造业是公司的传统优势产业，我们在这一块已为众多企业赋能；徐工信息帮助中国交建、中国铁建、中国能建、中国电建等建筑施工企业管理和运营全球的施工设备；江西铜业、铜陵公司、佛山市南海建泰铝公司等有色金属企业也是我们的客户。另外，公司还涉足了新能源汽车及快递物流行业，目前北京50〜60%的快递物流车辆是通过汉云工业互联网平台来管理的。
     徐工信息目前已为75个行业赋能，还打造了20个子行业平台，并拥有核心技术、核心赋能能力。核心能力包括四个方面：一是工业设备的互联互通；二是数据中台和业务中台；三是工业数据智能，就是我们将客户数据连接上来，提供更加智能的服务；四是平台有丰富的产品（即工业APP），这是初级产品，它们服务于各个应用场景。
    
已踩过的“坑”客户不用再踩
记者：推行工业互联网需要既懂信息技术，又懂工业技术及企业管理的复合型人才,门槛很高，一般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推行。他们如何才能分享工业互联网带来的转型升级机遇？
张启亮：整个工业互联网的推行可分为大企业和中小企业两个层面，从过去和未来发展看，大企业是带头创新、带头拥抱工业互联网的主力军，所以我们前几年做的大都是大企业的业务。但从2020年开始，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之后，中小企业在工业互联网方面的活跃度大幅提升。中小企业存在管理基础不够好、信息化人才缺乏等问题，更希望借助我们的工业互联网平台来提升服务能力。
     比如，某机械公司是生产棉布机的，是典型的中小企业，老板说企业总是不挣钱，原因是客户对棉布机投诉率比较高，造成企业毛利率被售后维修成本“吃”掉了。为此，徐工信息给该企业后来出口东南亚的设备提供了远程智能管理和服务。在服务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具有转折意义的事情，即该企业卖给越南的棉布机遭到了客户投诉，说用它生产的棉布质量不太好。当时徐工信息连接到越南客户的设备已将有关数据传到了汉云工业互联网平台，在分析原因时，发现越南客户的操作者在生产棉布过程中暂时离岗，大约半小时，在此期间棉布出现了小疙瘩，需要人工处理，但这位操作者因离岗没有处理，所以造成了产品质量问题。我跟该企业老板说，你可在棉布机上面配一个像刀片一样的装置，这样当棉布出现疙瘩后会得到自动处理，而不再需要人工处理。加装这个装置之后，整个客户的满意度和棉布机毛利率大幅提高。这家企业使用我们的工业互联网后发展迅猛，现已成为棉布机行业龙头企业。
     中小企业靠自身推行工业互联网的门槛非常高，一是成本高，二是缺乏专业人才。我们的汉云工业互联网平台累计投入了大约10亿元才研发出来。做这个研发时，我们找的都是国内甚至全球在这个领域出色的人才，包括工业基地、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等专业的人才。公司希望中国制造企业更加开放和包容，共同推进整个工业互联网发展，而不是自己开发工业互联网，因为开发成本太高，要踩的“坑”太多。这些“坑”我们踩过了，所以希望其他企业不要再走弯路，而是通过徐工信息的汉云工业互联网平台赋能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特别是数字化转型升级。
    
后市场空间巨大
记者：也就是说可利用汉云工业互联网平台，帮助其他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大幅降低工业互联网技术应用门槛。
张启亮：是这样。工业互联网还可帮助企业提高后市场带来的价值，后市场开发是中国企业的短板。就工程机械来讲，欧美日的新机销售带来的利润只占整个市场的35%，但后市场带来的利润占比达65%，而中国企业的利润主要是靠新机销售带来的。其他装备制造业也存在类似情况，只是程度不同。所以后市场对中国装备制造业来说是存量空间巨大的市场。我们可通过工业互联网平台让客户管理好自己的后市场，从而让后市场为企业带来更多的价值。
记者：有的企业说他们卖出去的设备在售后维修这一块是亏损的，工业互联网应能帮助他们改变这个状况。
张启亮：可以改变很多。现在一些企业搞设备维修都是靠经验，如果通过工业互联网就能提前判断设备运行情况，比如零部件磨损到什么程度了，设备运营质量到底如何，我们都可用数据预判，也就是说可对设备进行预防性维修。恰当的预防性维修可降低设备维修成本，包括减少因预防性维修不及时造成设备连锁损坏带来的维修成本，提高设备使用效率，延长设备使用寿命。
    
改变了客户的商业模式
记者：在帮助客户推行工业互联网时，需要改变客户的一些习惯、流程甚至理念，这会给他们带来某种不适应，这个问题如何解决？
张启亮：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大致会采取几个策略：
     第一，引起客户领导重视。如跟客户有关领导讲他们所处行业的国内外龙头企业在数字化转型方面发生了什么变化，数字化是未来所有企业必行之路，以引起他对数字化转型足够的重视。
     第二，找准数字化转型切入点。比如，了解客户最近的战略和遇到的主要痛点或者瓶颈是什么，是销售问题、生产问题，还是质量问题或是售后服务问题，这很重要。我们把客户在战略上最关心的事情作为推行工业互联网的突破口，对所有大客户都采取这种策略。我们帮江西铜业推行工业互联网时，发现它存在三大痛点，一是人工对生产过程干预太多，造成产品质量稳定性不太好；二是规模很大，但效益不高；三是它的整个管理，如生产加工和后期的仓储管理等缺少数字化手段。我们围绕这三大痛点制订了整体解决方案，方案实施效果得到了客户高度认可。
     第三，进行跨界赋能。比如做智能服务时，我们会告诉客户工程机械是怎么做的，新能源汽车是怎么做的，加工机床是怎么做的，棉布机是怎么做的，新能源物流车辆是怎么做的，等等。也就是说，我们会利用跨界的成功经验为不同客户赋能，帮助客户进行跨界创新和跨界融合，客户非常认可。
     工业互联网还能起到改变商业模式的作用，我们改变了很多客户的商业模式。比如前面提到的某机械公司，我建议该企业未来在汉云工业互联网平台上不用再卖棉布机，而是将棉布机租给用户，这样可赚更多的钱。该企业采纳了这个建议，这样一来，他们的商业模式就转变了。未来工业互联网平台的价值，就是从连接设备到获取数据，解决客户痛点，最后改变传统制造业商业模式。
    
地下施工操作可在办公室进行
记者：5G、北斗卫星和工业互联网的融合应用是未来的趋势，请介绍一下你们在这方面取得的进展。
张启亮：5G的出现加速了工业互联网的发展，因为5G应用更多是面向工业的。5G之前，我们在推进工业互联网时遇到了很多难点和痛点；有了5G后，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第一，可使老工厂焕发新活力。我们原来对老旧厂房做数字化改造非常麻烦，因为网络不通，也没法做新的网络布局，其数据传不出工厂之外。有了5G之后，我们在老工厂布置5G基站，将老工厂整个生产加工条件的数据传到工业互联网平台上，大幅改变了以有线方式传输数据的模式。
     第二，对更多设备进行远程控制，可实现无人化作业。我们2020年在工程机械上加装5G通信技术后，实现了跨越一万公里控制施工设备的设想。这也意味着徐工信息将来可为国家抢险救灾行动提供重大帮助。比如说山体滑坡了，我们可以通过对现场救援设备进行远程控制来救灾，减少人员伤亡。
     比如港口大爆炸，可采用“工业互联网+5G”技术，消防部门可以先让一台被遥控的消防车过去探明情况，再采取对策，就可有效减少或避免人员伤亡。
     第三，解决地下工程施工的高危险性问题。地下施工有坍塌的风险，还可能会发生其他突发事件。我们已开始在地下工程施工单位推行基于5G的远程操作系统，使其操作可以在地面办公室进行。
     在与北斗融合应用方面，公司2015年就开始采用北斗导航系统管理设备了。目前徐工集团的工程机械产品已全面使用北斗导航系统，随着北斗组网的成功，其定位的精准度大幅提高，整个数据传输环境非常稳定，为进一步推行工业互联网创造了有利条件。
    
在全球有很多生态合作伙伴
记者：跨行业跨领域推行工业互联网需要与其他行业的生产实践、行业特性、知识经验紧密结合，突破行业技术壁垒和数据共享障碍。徐工信息作为起步于工程机械行业的工业互联网平台，是如何突破这种障碍的？
张启亮：不同行业有不同的行业壁垒，我们来自于离散制造型企业，而有色、钢铁等行业的业务逻辑和离散制造型企业是不一样的，但我们也有相应解决办法。
     第一，提取离散与非离散制造型企业的共性技术。其实不管非离散型制造业还是离散型制造业，它们有很多共性的机械原理，我们把这些共性的东西提取出来，放到工业互联网平台上。
     通过智能数据终端来获取设备数据、提高车间或其他场所设备的效率。这是整个汉云平台最核心的部分。比如我们原来做高压锅炉工业互联网业务时，对到底怎么做也不清楚。计算机工程师和高压锅炉操作工程师在作业现场整整待了一个月，操作工程师一边干，计算机工程师就一边看，通过这种方式去熟悉、了解工业锅炉的原理，然后再转化成计算机语言和逻辑，就这样把这个行业给突破了。
     第三，我们整个工业互联网平台是开放的。我们可以邀请全球各个行业的专家在该平台注册账号。假如钢铁行业的一个冶炼工程师退休了，我们就可邀请他注册，然后请他把一辈子积累的冶炼知识与经验和计算机工程师在平台上不断沟通交流，形成钢铁冶炼的工业机理模型。其实这是中国制造业最缺的知识储备环节，发达国家工业标准、知识体系非常完善，而中国在这方面没有那么完善，希望通过工业互联网平台把中国最好的技能经验传承下来。   
     第四，通过生态合作模式解决行业壁垒。工业互联网本身也是一个生态，比如徐工信息对电子行业不是太熟悉，假如我们去做电子行业业务，就会通过生态合作模式来解决行业壁垒，发挥我们的“长板”。全球有很多生态合作伙伴和我们一起为客户赋能，如果客户需要精益生产专家，我们可通过生态圈找到国内顶级的精益专家给客户分享精益生产的逻辑。
     第五，践行跨界理念。不同行业企业管理模式和理念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财务、仓储、人力资源、办公流程、绩效考核等，在推行工业互联网时这些模式可以跨界运用。
    
行业存在五大短板
记者：中国工业互联网要纵深发展，还有哪些深层次的难点、痛点问题需要解决？
张启亮：中国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工业体量也非常大，所以工业应用场景非常多，很适合工业互联网平台发展，但中国工业互联网在发展中还存在一些深层次的难点和痛点，需要大家共同解决。
     一是中国工业的通信协议没有统一标准。现在有好多设备通信协议不统一，所以有些设备的数据很难传输到工业互联网平台上，这是我们和国外的一个差距。二是中国的工业知识图谱没有很好地传承工业知识体系，整个工业知识图谱应该有一个大的知识体系，现在国内很少提工业知识图谱了，但这个图谱是非常重要的工业知识传承载体。三是整个工业互联网的安全体系还有待健全和完善。因为工业互联网是连接工业的，而我们的工业目前还处在“裸奔”状态。包括行业主管部门在内都要重视这个问题，因为这个安全体系非常重要，假如工业互联网平台被黑客入侵了，我们连接的某台汽车就会不受控制、出大问题。所以我呼吁建立相关安全体系。四是中小企业推行工业互联网的难度较大。中国中小企业量大面广，但他们面临着资金与市场压力，推行工业互联网有一定难度，希望国家未来要重点支持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五是复合型应用人才培养力度要加大。中国的大学在大一就分专业了，这不利于培养复合型人才，工业互联网需要懂工业、懂计算机、懂数学、懂统计学的复合型人才。数学专业人才都被我们这类平台企业“挖”来做数据分析和统计了，因为做大数据的建模必须依靠这类人才。华为在俄罗斯建立了大约280人的数学专家团队。中国目前尚缺乏跨学科的复合型人才。
    
授权管理对行业非常重要
记者：万事开头难，您是如何带领徐工信息走出企业创业初期“生死线”的？
张启亮：在我看来，确保创业成功要注意四点。
     首先，选准赛道，这至关重要。徐工信息是从制造业剥离出来的互联网企业，但对它到底要做什么的问题，我当时思考了很长时间，期间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我们不能再做ERP之类的业务，因为这类业务其他企业已做得非常好了，我们如果再做肯定比不过别人，一定要另辟蹊径。我想公司虽刚成立，但创业的互联网公司跟我们一样都不懂工业互联网，这样我们就没有包袱。第二，建好团队。赛道选好了，用什么样的团队来支撑赛道？我们当时为此绞尽了脑汁。虽然徐工信息所在地徐州交通比较发达，但它是三线城市，对人才特别是高端人才的吸引力不足。为吸引国内最好的人才来创业，我们设立了股权激励制度，就是把股权分给来我公司创业的高端人才，把他们个人的发展和企业的发展绑在一起了，解决了谁来干的问题。第三，要专注。选好赛道，有了团队，还要专注，也就是要聚焦核心技术、核心领域，不能贪大求全。具体来说就是要在某一个专业方向或在某一个行业做到最好。在把我们的应用场景、技术逻辑全部提炼完之后，再把这套体系迁移到其他行业，这是非常重要的逻辑。做得越多越好的思维是不行的。整个工业互联网未来的发展是看谁适应某个行业，在那里深耕细作过，这是工业互联网未来的发展方向。第四，团队氛围很重要。现在很多年青人很浮躁，所以要给大家创造一种干事创业创新的积极氛围。当时我们提出了“创新创业创未来”的口号，积极营造这种氛围。具体来说，就是要学会授权管理，而不是采取传统制造企业的管理模式，这对我们这个行业而言非常重要。要学会授权管理，学会创造团队价值，让所有人心无旁骛地把事情做好。大家沉下心、弯下腰，才能把中国制造业数字化转型撑起来，为中华民族复兴做贡献。
    
未来5年工业互联网市场潜力巨大
记者：请您谈一谈对中国工业互联网未来的展望。
张启亮：2018年到2020年是中国工业互联网政策周期年，在此期间，国家密集出台了工业互联网支持政策，这是一个大周期。2020年之后，应该是中国工业互联网落地深挖的阶段。
     未来整个工业互联网发展应该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平台+技术”，再好的工业互联网平台也必须有自己的核心技术；二是“平台+行业”，就是如何深耕每一个细分行业，成为细分行业的赋能者；三是“平台+生态”，工业互联网平台其实是一个大“商场”，如何在这个“商场”里引进不同生态，为客户提供更多、更有价值的服务有不少文章可做。
     我们希望工业互联网平台成为整个制造业新旧动能的转化基地、创新发展的引擎和数字化转型的加速器，这是整个工业互联网的未来方向。在我看来，整个工业互联网未来3〜5年在国内是一个体量巨大的市场，有3万亿〜5万亿元的市场规模。希望所有的工业互联网企业和工业互联网客户，一起来推动中国制造业未来的转型和升级。■

栏目主编 王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