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赵纯均
《中国式企业管理科学基础研究》从四个领域展开：
背景研究着重分析中国企业生存发展的环境。案例研究主要是选择在国内、国外有较大影响的样本企业进行深入剖析。管理专题研究的任务是归纳比较案例研究结论的共性及特点。理论研究则是在上述三项研究的基础上，对企业成功之道及若干专题进行综合，提出带有规律性的结论，形成了总报告。
总报告以战略和组织为中心，从企业经营的多维度视角，总结了中国企业30多年来所取得的成功经验，提出了9个方面的研究发现。
1.中的精神：实用理性的辩证智慧
“中”是中国优秀企业和企业家的价值观、经营哲学、管理理念的精神实质。 “中”体现了实用理性的辩证智慧，强调从实际出发，又重视逻辑的洞察和变化的预测。思想渊源则可追溯到中国传统管理思想的默化迁移，党和军队管理思维的锻造影响， 及管理实践中的边干边学多方面的交织互动及其实践对中国优秀企业的企业家、管理者心智模式的深刻影响。 中的精神既包含着“天人合一”、“中庸和合”的宇宙观和价值观，又有入世精神和家国情怀，同时党的领袖及其核心思想、正反经验很长时期中的宣贯普及、耳濡目染也反映在企业家的思想与实践中。比如中兴通讯的“中庸”企业哲学，三一的“自强不息，产业报国”的文化，还有青岛港视自己为共和国长子的企业定位，联想“因人设事”的思想传统，招商银行“和谐平衡，注重协调”的经营哲学，都是中的精神的具体体现。 实用理性的辩证思维和智慧， 使中国企业家将西方管理理论和与中国管理思想相结合形成中魂西制；企业注重与内外环境中各个要素的平衡，和谐共生；有理想而不理想化的战略追求，实现远大的目标与温和妥协手段的统一。
2.变的战略：高度权变的调适思考
中国经济30年的急速增长，浓缩了西方数百年的政治转型、经济变化，使得中国企业追求战略的稳定性、确定性和明确性，成为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因此中国成功企业要不断地变换战略节奏，以及不断根据从战略制定到战略实施这个过程当中的变化进行调整，以适应外部环境、要素市场和需求结构的急剧变化，权变是这些企业家制定战略的显著特征。 从思想上来说，中国的企业家受到了运动哲学和辩证观的影响，认为“变”是永恒的，发展是永恒的。中国有制定五年规划的习惯，好多时候企业家就有了制定三年或五年规划的做法，会自觉地提出要颠覆，要转型，要革自己的命，要再造一个企业。这就使得成功的企业家无法“按照已有的菜谱做菜”，而必须锻炼“自己写菜谱”的能力。不唯上，不唯书，不唯洋，只唯实的战略思考，让优秀的企业家们在制定战略时，不是依赖线性外推的战略规划，而是依赖于企业领导者的视野和远见， 其思想更解放，强调过去的一切规则、规矩都可以被打破，“摸着石头过河”就有“法无定法”的一面。万向在创业初期就开动了全球化的车轮，招行在业界认为做信用卡的时机尚不成熟时，就借助自己的商业储蓄系统去推动信用卡业务。“趁热打铁，就地总结”是很多成功企业不断提升整体战略水平的方法，这些企业善于在复盘中提炼，敢于在否定中升华，并且很多企业因具有极强的危机意识，靠着敏感的商业嗅觉，紧扣时代的发展脉络，善于借外力，整合资源，适度超前，成为行业的引领者。
3.强的领袖：企业家的德、魅与愿
在我们所研究的这些中国成功企业中，企业家作用特别显著。领导者权威的形成，有与西方不完全相同的途径和特点。首先他们注意自我内涵修炼和德行操守；重视情理法的协调兼顾；敢于冒险和担当，有坚持，不动摇；身体力行，率先垂范，雷厉风行；从内到外，凸显“强”的色彩。 优秀企业领袖的领导力很大程度上源于企业员工的拥护。 拥护源自多个方面：重大战略决策屡次成功、个人独特的魅力和影响力等。这种魅力来源于人格、 道德、待人接物等各方面，影响渗透到企业组织的每一角落。志存高远的企业要求企业家有杰出的商业才能，专注于商业本质，高瞻远瞩，忠实自己的商业理想。尽管背景差异较大，成功的企业家对自身商业角色认知清楚、定位准确、深悉国情、身段柔软；有一流的商业感觉和战略取向；能敏锐抓住有利于企业发展的机会；通晓现代经营管理，愿意学习，注重知识的力量；善用文化符号改造小环境，营造一致性氛围。 中国企业的领袖人物大多数有很高的事业追求动机。他们不仅仅满足于寻求利润和股东利益，而是具有更高远的使命感，不懈追求做大做强企业，为国家和民族产业发展做贡献。 “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奋斗”，成为深刻嵌入中国企业领袖内在思想世界的一种理想与信念。民族荣辱心、历史使命感是他们的重要驱动因素， 耻不如人的追赶心态则是更深刻的心理根源，其间渗透着中国传统文化中“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色彩。
4.家的组织：中国色彩的组织控制
描述中国企业的组织控制特征，“家”是非常有共识的隐喻。这里的家，既突出其组织成员身份认同的一致性、文化氛围的和谐性，长幼遵从与提携的秩序感，又强调其规则的低条文性、暗含性和内在化。中国企业有“家”组织的特征，但不是家族化组织。亲属不是家的组织的粘结剂， 亲密才是； 亲信不是家的组织的基础，信任才是。 基于不同于西方企业的人性假设，在中国“人治”的传统文化下，中国成功企业更讲究忠诚和风险，企业领导者通过情感互动获得员工的忠诚度和自觉为企业付出的意愿，塑造出企业家庭化的温馨文化氛围和组织结构特色。海外华人企业领导风格多具家长制特征，强调施恩、立威、树德。而大陆中国企业更多地接受兄长式的领导模式：仍然强调上下等级关系、强调下属的忠诚服从，但指令型方式逐渐式微，有专家和关系色彩的领导方式日渐兴起。这与文化变迁与中国独生子女政策、西方文化扩散、网络氛围浸淫等的影响有关，还与地位重要的国有企业的历史传统有关，因此今天中国企业的员工，更追求较为平等又有一定程度服膺的新型关系。 对员工像家人一样地关爱和予以信任，在制度化进程中，与单纯强调契约、合同的约束关系不同，中国的很多企业仍然重视制度建设和推进过程中的人情色彩。比如海底捞把员工视为姐妹手足，在员工的家乡修建了寄宿学校，解决员工孩子的上学问题，还会把员工的一部分奖金寄回家乡孝敬员工的父母。陕鼓的感恩文化、小肥羊的“传、帮、带”的风气都折射出“家”的影像。
5.融的文化： 个人价值与时代共鸣
对于同一个企业，在发展的不同阶段，文化也在不停地发展演变，“融”这一特点超越了所有表面的差异，成为了我们研究的企业所共有的文化特征。企业文化不但融入了强烈的企业家个人色彩，而且也融入了浓厚的宏大主题色彩，同时文化建设也融合于管理体系，辐射出强大影响。 中国企业的企业文化往往受企业家本人较大影响。不仅企业的愿景、目标等要受企业家个人理想指引，企业的整体处事风格也会直接地受企业家个人风格的带动。企业家自身的价值观、理想、目标成为企业文化的部分来源，使得企业文化内容有了较大的内生性。而企业家个人色彩的不同，也使各企业间有鲜明不同的企业文化。无论国有企业或民营企业都较多使用“贡献”、“国家”、“社会”、“人类”等词语说明企业的文化，将“报国”、“奉献”、“服务社会”、“造福人类”等作为企业的价值观、愿景、使命。成功的企业重视企业文化，并将文化建设与企业管理的各层面结合，使文化能落到实处，使文化能够得到员工的了解和认可。优秀企业的文化影响不仅及于内，而且向外辐射，对企业的利益相关者、甚至在整个社会都产生了强烈的辐射作用。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企业的不断进步，企业文化不断地与新的元素相融，企业将焕发更加旺盛的生命力。
6.和的环境：政治分寸与关系和谐
“和”，是许多成功企业家谈到如何处理政商关系、同业关系或者管理经营环境时最经常说到的一个字。“分寸”不是强调企业重视政府关系，而是恰当的意思。经常听到不同企业家用“若即若离”或者“离不开靠不住”这样的词汇表达他们所理解的政商关系的特征，就有这种微妙的分寸感在里面。 如果说“家和万事兴”的古训给企业家的影响是处理内部管理时以“家”的视角来看待，重和合秩序；“和气生财”的说法则启发了企业家们在人情社会的中国，持续地在利益相关者管理上投入。这使得在中国的企业处理周边关系的时候，有着非常强的重视更长期的关系维护，刻意地将企业与利益相关者的关系打造成低功利性，追求算总帐、算大帐，而回避算小帐、算眼前的帐。把上下游变成熟人，甚至变成友人，从交道到交情，从规则到默契。 政商关系中的政，可以是官员，也可以是政府，具体到利益，可以是官员的私人利益，也可以是政府所代表的公共利益。 成功的企业在符合总体战略的前提下，持续观测、关注政府的利益偏好的变化，谋求共赢。比如兼并经营不利的企业时安置员工，治理城市环境，支持地方“名片”的打造等。 同时，成功的企业都非常重视舆情管理、思考大范围的民心而不仅是客户需要，经常采用非市场策略，直接赢得公众的支持。承担企业社会责任，通过公益事件，赢得社会的好评和政府的嘉许。而且特别擅长揣摩时下社会主流看法，使用典型事件尽量使企业的行为和社会主流相契合，公关民心，获得公众的认可和赞扬。
7.集的创新：标杆模仿与整合再造
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的企业，边干边学，从各种形式的“拿来主义”起步，通过先做到、再创造的创造性模仿，集成已有技术，集中资源，重点突破，从全面跟随到局部领先，已经逐渐形成中国本土优秀企业的创新竞争能力。在从平凡到优秀、从优秀到卓越的持续跨越这一过程中，“集”的色彩最浓。 全面学习国外先进企业的理念、技术和管理方法，是改革开放前后中国优秀企业形成创新能力的起点。向国外先进企业学习、向竞争对手学习，为中国领先企业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中国优秀的企业模仿创新成功的关键是吃透标杆的先进所在，准确把握市场和对自身定位，从而开创出技术的、市场的、商业模式的或业务组合的新通道，逐步形成自身特有的创新能力和积累优势资源。“自主创新、重点跨越，支撑发展、引领未来”，是多数中国优秀企业自主创新的成功之路。中国领先企业不仅注重技术自主创新，还高度重视覆盖经营和研发等各个环节的管理创新。从而支持企业从平凡到优秀、从优秀到卓越的创新成长。
8.搏的营销：从草根到极致的战争
我们用“搏”字来总结中国的市场营销压缩饼干式的进程。在这一进程中，优秀中国企业的营销能力从“一招鲜”、价格战、单一的产品促销逐步升级为营销策略错位组合，不再只是单一的降价竞争，而是采用“攻心战”、“人海战”、“农村包围城市”这样人民战争式的强势营销，并且整合各种资源构筑企业品牌，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 像振华重工、陕鼓、同方威视、万向等这些成功的企业都能紧贴市场寻找到突破口，主动选择市场，转化市场角色，从单一产品制造商，转变成为系统服务提供商，并把消费者琢磨到极致，赢得消费者的心。而“农村包围城市”，成了像中建集团、中兴、比亚迪等众多企业的起步战略路径，先在二、三线城市地区发展，而后实现从量变到质变的突破。一些企业将“老乡文化”注入营销体系，如正泰在全国的20万销售大军多来自同一地区，有共同的文化和背景，“传帮带”中突出一个“情”字，员工视企业为自己的家，形成人海在全国进行地毯式营销。一些直接面对终端消费者的企业，如国美、青啤、蒙牛则采用“运动战”，通过缜密策划促销流程，阶段性投放市场消息，分时段吸引目标客户，聚集人流，实现密集促销，将商家活动变成文化运动，紧抓消费者眼球。
9.敏的运营：恰当高效的基础管理
基础管理是企业稳定、持续运营的保证。严苛抑本、对市场和环境敏感，能够灵敏地响应市场变化和需求，比同行更早重视信息化、 标准化、规范化是过去三十年成功企业发展的共性。 能够提供性价比优势显著的产品和服务，是中国优秀企业成功发展的利器。这不仅有赖于管理系统的严密，还与中国企业的生产和劳动组织模式适度匹配质量和成本有关。快速市场反应靠系统支持，因此打造关键流程，是企业稳固市场领先性的基础。初期管理基础的系统扎实主要体现在企业内部各环节。以后组织范围拓宽，从企业内延伸到企业外乃至跨国合作；业务覆盖范围拓宽，从生产系统延展到技术、知识开发系统；不仅深入到各环节各岗位，而且系统更有柔性。
以上九个角度的初步梳理并没有完全涵盖我们研究的各个方面，但是透过这些共性的总结，可以一窥中国企业的成功之道。我们相信，随着综合性研究总结工作的继续深入，我们还将得到更多新的发现。 而检验这些中国式管理发现是否具有更为普遍性的意义，则不仅有待于能否在多数的中国企业的实践中观察到这些经验落地开花，更有待于中国企业在更广阔的国际市场竞争中赢得更大的成功。我们期望有更多的管理研究者和实践者的投入，研究中国式管理的全貌。以更丰富的管理理论、管理案例和管理实践成果，指导中国的企业管理水平不断提升。■ 编辑 张西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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