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柴所在的古田工业区，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一直是武汉市最重要的工业区之一，其周边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工业企业100多家，绝大多数都是国有企业。现在这些厂绝大部分都倒闭了，这些企业在破产时，大多被人们认定是管理不善。整个武汉古田工业区消失了，却很少有人进行深层次的研究，去分析这些企业破产深层次的、触及根源的原因。

    笔者曾在武柴从事大计划员的工作。大计划员就是制定企业未来的发展方针、目标、计划，并制定下一年度具体的营销、生产、采购、财务、人事、能源等计划。为了制定计划的科学性，笔者曾深入武柴的各个车间、科室、仓库、分厂、加盟厂、后勤等部门进行调研，并了解当时同行业的发展状况，尤其关注常州柴油机厂（以下简称常柴）的发展，因为武柴与常柴生产的柴油机同型号、同规格，市场也是重叠的，竞争十分激烈。武柴当时的领导通过比较，已经认识到了差距所在，并力争改进，笔者也参与了许多促进武柴长远发展的工作。

 

    武汉柴油机厂从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生产单缸柴油机，是机械部定点生产单缸柴油机的厂家。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全国各地单缸柴油机生产厂家都在竞争中上规模，柴油机市场出现供过于求的局面。武柴的传统市场，如河南市场急剧萎缩，湖北市场也岌岌可危。武柴面临一方面要上规模，另一方面市场又在萎缩的两难境地。为了避免市场拓展方面的被动局面，武柴加强了营销方面的工作，任命了分管销售的副厂长，扩大了营销队伍，从大学教师中引进会英语的专门人才，组建外贸科，拓展东南亚市场。

    为了保住武柴的传统市场，当时的厂长聂铁钢亲自抓销售工作，他走访地、市、州、县农机公司，了解用户的需求；去与武柴配套的拖拉机厂家，寻求长期合作的途径；还经常去当时的湖北省农机总公司，与其总经理商谈共建湖北市场，维护武柴柴油机销售的稳定增长。

    为了拓展海外市场，笔者还与当时的聂铁钢厂长一起去越南，准备在越南的海防市组建柴油机装配厂，以越南为基地，将武柴的产品扩展到东南亚广大地区。

    上述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失败了，其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武柴产品的成本较高，因而其产品的价格没有竞争优势，而降低成本在当时的许多内地企业通过自身的努力是无法实现的。其二是当市场竞争趋于激烈时，武柴没有对目标市场进行细分，没有下大气力进行目标市场的选择，集中力量，进行市场定位、产品定位和企业定位。20世纪90年代前后，武柴在面临市场萎缩的局面时，已经不能再采用无差异的目标市场策略，而应改用差异化的目标市场策略或者是集中的目标市场策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于中西部企业而言，降低产品成本可能至今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一问题不仅国有企业有，其他所有制性质的企业同样面临这一问题。

    成本的降低方式有许多种：有规模经营降低成本，有改善经营管理降低成本，有改进产品功能降低成本，有改进工艺降低成本，有通过技术改造降低成本，有实行一体化经营降低成本，有改善市场、完善渠道降低费用等等。当时，武柴在与常柴的竞争中处于劣势，最主要的原因是无法实现规模化，成本无法降低。80年代中期，武柴与常柴的市场份额差别不大，但到1992年期间，常柴的市场拥有量达8万台，武柴仅仅只有不到5万台的市场份额，最要命的是，常柴同规格、同型号的柴油机市场价格比武柴要便宜200元左右，常柴之所以可以大幅度降价，就是因为有成本优势。

    这就需要分析一下常柴与武柴两个厂的生存环境的差异。常柴位于苏南地区，苏南、浙江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民营企业发展最快、最成功、最完善的地区。20世纪80年代后期，这一地区大量的国有中小型企业倒闭后，设备被当地有技术、会管理、有市场的私营企业买下。据不完全统计，当时的苏南一带，微小机械零部件加工企业有数万之众。大量的、处于竞争之中的私营机械制品加工企业，形成了良好的市场经济土壤，为处于产业链终端的柴油机制造业，提供了良好的经营环境，又加上这一地域，国内和国际两个市场信息十分畅通，促成了像常柴这样一大批规模化企业的成长。

    最近的经济普查数据（2010年数据）显示，江苏的私营企业227985家，从业人员755.85万人，湖北的私营企业43009家，从业人员136.46万人。在金属制品业、通用设备制造业、专用设备制造业、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等与柴油机制造相关的产业中，江苏的企业数目和从业人员，都是湖北的十倍以上，有的甚至几十倍。苏南良好的产业环境，催生了像常柴这样的大量的规模化企业。难怪最近几年在全国具有影响力的玉柴，也将生产基地迁往常州。

    反观武柴所处的经营环境，20世纪80年代后期，作为全国老工业基地的武汉，有许多中、小型国有企业倒闭，大多数设备都流入了江浙地区，有些设备则作为废铁卖了。在市场经济的初期，武汉市的民营制造类的加工企业，一直没有形成规模和体系，这些微小企业是大规模制造业的细胞，支撑着地区制造业的健康发展。由于构筑武汉机械制造产业的微小企业的市场环境持续恶化，处于产业链终端的武柴，得不到优质的上游大规模的、廉价的、优质的原材料、零部件供给，或者说由于这类厂家的数量极少，且大多是政府“力保”的国有、集体企业，要么先天不足，要么重病缠身，无法满足武柴上规模、上水平的需要，即无法实现武柴的规模化、市场化经营。笔者当时作为大计划员，曾多次深入武柴的协作厂家，处理这些厂家与武柴的供货价格、质量等纠纷。

    鉴于武柴的倒闭以及整个武汉古田工业区的消失，笔者想说的是：在微观领域，如果没有“纯度很高”的市场经济，是不可能有欣欣向荣的微小企业的，微小企业的培育与发展，对环境要求较高，需要良好的、一贯的制度环境，需要真诚的、严肃的执法环境，需要自由的、活泼的运行环境。微小企业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是一个国家经济的希望所在，而没有微小企业的深厚土壤，是孕育不出健康的、持久的大中型企业的。

 

    武柴产品的质量对武柴的倒闭有一定的影响，但绝对不是武柴倒闭的主要原因。武汉的古田工业区，100多家大中小型国有企业，难道大多是因为产品质量不合格而倒闭的吗？一个企业就像是一棵大树，100多个企业聚居在一起就构成了一片树林，在没有特殊的自然灾害的情况下，一棵大树，甚至一片树林都消失了，就不能说是某一个单纯原因造成的。

    武柴人对产品质量确实进行过努力，无论是格里希厂长，还是后来的聂铁钢厂长、毛咸荣厂长，都对武柴的产品质量做过贡献。就当时的情形而言，从来没有形成武柴的产品质量比常柴的产品质量差的观点，也没有形成武柴的产品质量比市场上同类产品质量差的概念，这就说明，武柴的产品质量从总体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产品质量是一个相对的、动态的概念。产品质量的最低标准是满足市场中消费者的需要，低于这一标准，企业将会失去消费者的信赖；产品质量的最高标准是不能导致企业制造成本大幅度上升，使企业丧失竞争力。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高质量的产品不一定有市场，不一定是成功的产品。

    武柴在存续期间的后期，陷入质量与产量、质量与技术、质量与市场空间争议的盲目阶段。由于市场的萎缩，消费者的零星抱怨，沿海一带竞争者迅速向内地扩张等，都会极大地刺激武柴人的神经。在武柴，质量管理员与工人之间、技术人员之间、销售人员相互埋怨，彼此互不信任，认为武柴走下坡路，都是对方不努力、不负责任造成的。事实上，在20世纪90年代，在武汉，在内陆许许多多的国有中小型企业中，都存在这样的困境，而真正让这些企业走向消亡的，不是内地的企业员工不勤奋，不是内地的企业领导管理水平低，不是内地的政府官员不作为，不是内地企业的产品质量比沿海企业的产品质量差，不是内地管理者没有市场意识，起决定作用的是经济体制的变革，给中国社会和经济带来的深刻变化。这种变革最终使中国大陆的产业布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沿海一带的企业借助于灵活的市场信息和国内、国外两个市场，能够生存下来，而内地许多同类企业，或借助于垄断行业的优势九死一生，或凭借地方保护而幸存，或因利基市场而得以幸免，但绝大多数企业，由于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而走向倒闭。就像环境的变化，导致有些生物种群消失一样。

    

    技术改造是一个企业、一种产品持续生命力的源泉。为了改变武柴在市场竞争中的被动局面，1990年，武柴着手对产品进行更新换代。在格里希先生的帮助下，引进当时德国较先进FL1011风油冷柴油机生产技术，并请当时在重庆的机械部第四设计院进行项目的论证，当时的联邦德国政府也愿意提供低息贷款，但当项目报送武汉市政府进行论证时，由于国内配套资金等问题，以及其他不明所以的原因，把该项目给否决了。我参加了该项目论证会接待工作，项目论证会议没有进行深入、细致的讨论，就草草收场，设计院的十多位同志一个多月的对该项目的前期论证，就这样不了了之。

    武柴还有一次产品更新换代的机会是1991年前后，一位美国人带来了美国的柴油机产品，该柴油机大约40公斤，重量仅为我国同类型、同功率柴油机的三分之一。武柴组织技术人员对该产品进行了全方位的技术、工艺分析。在当时的整体工业技术背景下，我们无法消化该种型号的柴油机，比如我国当时的铸造工艺、原材料的材质、一些关键的零部件以及我们现有的施工设备等等，都无法满足该种类型的柴油机的制造。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了解到，武柴的倒闭以及武汉古田工业区的消失，主要原因是传统企业生存的宏观环境和微观环境发生了变化。在我国，影响企业成长的宏观环境因素主要涉及国家产业政策环境、经济环境、社会法律环境、科学技术环境；影响企业成长的微观环境因素主要涉及市场环境、上游企业环境、同行竞争环境、当地政府支持环境以及渠道商环境等。■

作者单位 湖北广播电视大学

栏目主编 吕宏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