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子义

关键词：员工离职   离职原因   团队内耗   职场困境

读信知困局

一家名企的重点培养对象为何放弃人人羡慕的大好前程毅然离职？公司董事长从其立场和视角对此进行了自我反思与企业现状分析。两封信中员工和董事长就离职一事发表观点，道出各自面临的职场困境和管理困局，引发大家对企业常见管理问题的思考。
——编者
 

M总：
       您好！首先感谢您七年来对我的关心与爱护。感谢公司的重点培养和高层的重视：我是董事长您接见次数最多的重点培养对象之一；是公司最年轻的中层管理者和高管团队的储备人选；还因一些项目调到您身边工作过。也许我的离职让您失望和难过，有些话当面一时难以表达，所以我就以邮件的方式写出心里真实想法。我离职一半是因为对客观现实的担忧，一半是因为我被梦想所牵引。

我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这次人员优化的消息来得非常突然。公司调整战略布局，精减数个非核心业务板块，这些部门人员几乎全部被裁，其中有不少伴随企业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的员工，不得不含泪离开。这些昔日和我一起挥洒汗水的战友，从此天各一方，而我们之前大张旗鼓推动的多元化战略也戛然而止。
回想这些年来工作的点点滴滴，我不胜感慨。大学毕业后我就进入现在的公司，那时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看着周围朝气蓬勃的同事我浑身充满力量，和他们一样每天忘我工作。记得有一次，母亲病重，父亲担心远在异地的我开车回家路上分心，就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母亲住院了。那时正赶上公司迎接外部重要审核，我作为该项目的核心成员之一，每天都加班到深夜。等我忙完回去看母亲，她还躺在ICU，我心如刀割。好在我回家当天母亲就转危为安，但第二天公司有个重要的客户见面会，在父亲的催促下，我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回程的路⋯⋯尽管那时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但我依然痛并快乐着。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所在，义无反顾也无怨无悔。
       但走着走着，我们的公司变了，管理层的心态也变了。随着公司效益好转和知名度的提高，昔日大家敢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再也不见了。在公司做事变得越来越难，敷衍塞责的人越来越多，我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奋斗激情。这其中固然有我自身原因，但当一个人一再被牵掣，他的热情就会被一点点消磨；当一个人心累时，他的斗志也会逐渐丧失，尤其是面对公司这种现状。
       我目前虽不在人员优化范围内，但不知道下次精减名单里会不会有自己的名字。我需要的不是宽慰，而是实实在在的保障。一个连股份都没有的员工，随时面临裁员风险、离开所依附的企业，这谈何归属感？安全感的缺失是我执意离开公司的原因之一。

在我的视野里看不到未来
       新冠肺炎疫情成了管理者掩盖企业问题的借口。公司业务量锐减，并没有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归咎于大环境。扪心自问，如没有疫情，此次裁员就能避免吗？从我们公司的年报中或许能看出端倪。年报显示近几年公司业绩呈持续下滑趋势，而我们作为龙头企业，下滑速度竟高于行业平均值。公司的管理方向一旦错了便是大隐患，经过飞速发展后，“大企业病”在我们公司一样都不少。
       对外部，我们越来越傲慢，以客户为中心的理念越来越淡薄，大家都在追逐KPI，很少有人真正为顾客创造价值。对内部，管理层级越来越多，“部门墙”高高耸立，各人自扫门前雪，办理一项简单的业务需要经过多个部门沟通、汇报、协调、审批。会议越来越多，解决问题的人越来越少。目前员工们面临的压力更多是人际关系而不是岗位工作。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将主管们懒政怠政、不作为的现象向您反映，您当即做了批示。问题倒是暂时解决了，但随后我成为众矢之的，成了另类，大家开始孤立我，如此我还敢有下次吗？关键是，这种官僚作风已经充斥了整个团队。
       在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今天，我们的风险意识却变得越来越淡。不少管理者和员工甚至盲目地认为，我们这艘“航母”已经到了大而不倒的地步。比如那次由于公司员工处理不当，严重影响我们品牌信誉的事件。当时顾客在我们公司网购的产品中发现异物，他只是抱怨几句，没打算深究，只是让客服诚心道歉安抚就行。但这时我们的客服坚决不承认错误，并且告诉对方，包装已经打开无法证明异物是这件产品中的。一来二去，本来给顾客退换货或者送赠品就能解决的事，由于客服傲慢的沟通方式，顾客便提出索赔。售后主管与有关部门沟通后，要求顾客将没有开封的产品寄回来进行检测，顾客一下恼火了，直接选择在网上公开，结果引起轩然大波。
我们公司日渐变成“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因此，这次人员优化，有些人感到沉重，有些人却觉得轻松。我们应该反思，或许由于我们公司发展太快，管理跟不上发展节奏，再加上船大难掉头，才导致管理上出现一系列问题。但存在问题不可怕，公司能发展到今天，不正是一步步攻坚克难走过来的吗？真正可怕的是很多管理者随着升职加薪而忘了本心，忘了曾经的奋斗精神。更可怕的是管理者缺少正视自身问题的勇气，缺少自我革命的雄心与气魄。
       公司很多问题表面看是出在制度上，实际是出在企业文化上，我们缺少华为的格局、海尔的权责下沉和福耀玻璃的家国情怀。公司活力一天天下降，让我看不到发展的希望。人生能有几个七年，我的青春等不起，不得不另谋出路。

总想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前些日子，朋友的父亲因年龄问题下岗，一个奔五十、做了半辈子管理的人，再找工作时，人家居然连他的简历都不看一眼。我不禁问自己，我40岁之后呢？ 很多人年轻时曾满怀憧憬和梦想，但因为个人原因终究没有实现，到老才追悔莫及。我反复问自己，我的梦想是什么？未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也许一个人的梦想早已潜伏在他的童年经历中。小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在乡村生活，每到夜晚，我常对着星星发呆，姥姥告诉我，其中闪烁的一颗就是我，我便乐此不疲地寻找。我喜欢乡村的夜色、池塘的蛙鸣、斑驳田间散发青草味的气息。我从小购买的书籍多是描写乡村，包括庄稼果木的栽培种植等。工作之余，我一有时间就去走访各具特色的乡村，也走访过不少农科所，甚至还报名参加这类培训。我常常幻想有朝一日能回归乡村，拥抱大自然。
这次回乡创业，我知道未来会面临很多困难，譬如人才难寻、资金短缺、经验不足、竞争对手强大等。虽然会面临艰辛和挑战，但同时也充满未知与可能，这个过程本身就具有巨大的诱惑力。
对于我的离职，家人和朋友并不理解。毕竟我们公司是一家全国知名的企业，是求职人梦寐以求的企业，我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入职，好不容易获得高层重视。他们认为我放着一条金光大道不走，却挑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可人这一生，有些路不走不甘心。趁现在还年轻，给梦想一个机会，给未来一个交代，哪怕开辟不了一角属于自己的天空，至少在自己的人生版图上，少留一点遗憾和悔恨。因此，我愿凭自己的一腔孤勇，去拼搏一次、尝试一次。哪怕遍体鳞伤，我也无怨无悔，因为这是我生命的注脚。
未来的梦很远，路很长，将来有可能风生水起，也可能一败涂地，但我依然会背负这个沉重的梦想，蹒跚前行。
再次感谢您对我的栽培！我将始终铭记您的教诲，那些肺腑之言正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另外一方天地生根、发芽、盛开。■
                                                          Li
2022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