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分类重点在“理”，不在“管”。

文：汪中求

“世上本无所谓的垃圾，只有堆放不正确的物资。”垃圾分类做到这个程度，人类文明就上了一个新台阶。
笔者十几年前就考察过日本的垃圾分类，充分关注了上海率先强推垃圾分类，也曾撰文《垃圾分类管理，企业来“接招”》（《企业管理》杂志2019年第7期）。近期，笔者前往上海和广东等地实地考察，特别观察了几家垃圾发电厂和填埋场，并采访了多位正在垃圾处理企业一线工作的管理人员，对垃圾分类工程有了更多思考。
在此，笔者以垃圾焚烧发电企业的视角，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谈谈对垃圾分类工程的理解。

一、垃圾分类的第一阶段目标是减少填埋量
人类随着文明的进步，也给地球和自己制造了无尽的麻烦，其中包括垃圾。
全球都在关注垃圾处理，设定的目标就是“三化”：无害化、资源化、减量化处理。但就人类社会现有的能力和科技水平而言，还做不到将垃圾处理到完全无害，只是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充分资源化也是一个理想，将垃圾全面转化为物资，要么科技不支撑，要么成本不合理。国务院今年3月30日发布的垃圾分类计划设定的短期目标是，到2020年家庭垃圾分类回收率达到35%。因此，减量化是理性的、切实可行的目标，先做到减少填埋，尽可能高比例地选出尚有价值的“垃圾”，变废为宝。
除了回收有用物资外，我国现今能掌握的垃圾处理手段主要有填埋、焚烧、厌氧发酵、有机物堆肥。厌氧发酵需要加水，场地要求高，二次污染预防难度大；有机物堆肥，因为生物链较短，垃圾改造后再使用，存在“疯牛病”类的风险；焚烧发电是最后的择优方案，至少在我国近十几年是相对的优选。
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包括小型家电和破损垃圾在内的“不可燃垃圾”中，一定有相当一部分是“填埋垃圾”，即这些垃圾只能填埋处理，即使存在未来的危害也是无法避免的。比如，花盆、铝箔、镜子、陶瓷类、滑雪板、墨盒、眼镜、安全帽、高尔夫球、圆珠笔、粘土、喷雾杀虫剂、除轮胎外的橡胶制品和无法拆解的包含金属的玩具等。

二、垃圾焚烧是现阶段相对科学、合理和可行的办法
以我国现实情况来看，“减少填埋量，增加焚烧量”是垃圾处理的短期目标，相对合理、科学和可达成。如果现在就试图让居民把可回收固废与厨余垃圾彻底分类，实在勉为其难。能够把必须填埋的有害固废分出来，剩下的进入焚烧炉，进行发电就不错了，已经“很合算”。
我国一般城镇居民以户均4人计算，垃圾日值为4千克/户；农村常住人口略低，垃圾日值约0.8千克/人。笔者调查的广东某地级市，城市中心区垃圾产量日值2000吨，春节假期垃圾产量日值3000吨，最高峰的垃圾产量日值达3500吨。整个城市（含乡镇）垃圾产量日值5000〜5500吨。该市现有登记垃圾车200多辆，每天向电厂输送可燃垃圾160车次，向填埋场运送垃圾300余车次。2018年8月投资6亿元的环保电厂，日处理垃圾1200吨。
中国新建的垃圾发电厂，无论是设计原理、应用技术还是设备设施都很成熟。现在各城市的生活垃圾大部分属于混合垃圾，其可燃成分不低于30%，低位发热值在3350kJ/kg以上，含水率在50%以下，不用添加燃料即可焚烧。二?英在700度以上的炉膛燃烧并且不少于两秒即可被分解，故燃烧温度的行业标准定在大于850度。笔者所调查的焚烧厂的垃圾在炉膛燃烧的温度是1050度上下，最高达1100度，一斗垃圾进入炉膛燃烧时间一般为150分钟。
电厂处理垃圾的生产成本大约33元/吨，每吨垃圾发电量大约280度。有些地区垃圾有机物多，发电量更高一些。垃圾发电面临最大的压力是成本高，准确地说是建厂资金的利息和资产折旧，综合计算垃圾处理成本达到130〜160元/吨。黄河以北地区的拾荒者多一些，垃圾中的可燃物被剔除得较多，而且掺杂大量蜂窝煤灰（块），焚烧时需要添加其他可燃物，垃圾发电厂成本更高。如果考虑垃圾发电是特殊行业，有一定的公益性，则可以换一种方式计算环保电厂的成本。
垃圾焚烧物质分解为烟气、灰、渣、水，经过脱硫、脱碳、脱硝，垃圾焚烧后产生的烟气基本不构成污染。我国垃圾焚烧灰渣的未燃尽率约2%，最佳可达0.7%，灰渣中的结晶体有特别价值，会被回收，炉灰是有害物，有重金属残留，目前只能分区单独填埋。我国在“垃圾围城”的背景下，对垃圾焚烧厂进行烟、灰同时控量，过于理想化、不科学，因为物质不灭。
至于垃圾发电厂建设选址困难，群众普遍抵制，与垃圾处理厂是否严格遵守流程和排放标准的运营有关，更多源于垃圾发电技术未成熟时，居民对垃圾焚烧的不良印象，还有对政府有关部门缺乏足够信任。日本就很少发生居民抵制新建垃圾焚烧厂的事情。
垃圾填埋越来越严谨，防范二次污染也有很多措施。填埋场一般经过三层防渗漏——沙土、覆膜、覆盖，另设计排水、排（沼）气系统，使填埋场的二次污染降到最低。但是目前为止，垃圾填埋仍被视为垃圾处理最后的、不得已而为之的方式，一个城市的垃圾处理，如果能做到将历史上的存量垃圾再挖掘出来焚烧，那么该市的垃圾处理就进入先进水平了。
当然，通过垃圾分类最终做到垃圾处理既极少填埋又很少焚烧，那就进入到极高水平了，说明垃圾再利用的比例相当高。有人指出，北京的生活垃圾中至少有40%的成分是可回收的，甚至有专家认为我国每年产生的生活垃圾80%以上可作为再生资源回收和利用。

三、垃圾分类重“理”而非“管”
继上海轰轰烈烈展开垃圾分类工程之后，目前全国生活垃圾分类工作由点到面逐步展开，分类投放、分类收集、分类运输、分类处理的生活垃圾处理系统正逐步建立。
关于垃圾分类意义的宣传铺天盖地，分类增加可回收利用物，分类减少最终的污染排放，都是令人欢欣的。
但是，垃圾分类绝非只需要“政府重视，组织健全，资金到位，加强宣传，提升执行，总结提高”就能快速实现目标。目前，上海的做法体现了强推的“强”字，网上贴出了数人盯着几个垃圾桶的图片，个人违规罚款最高一次200元，企业最高5万元。笔者想，这样会形成大面积“猫捉老鼠”的局面，居民委员会和各有关部门天天抓违规，居民发动“智慧”设法规避处罚。不久，“家庭小型粉碎机”可能将畅销，垃圾粉碎后冲进下水道，抓不到就罚不了款吧。上海各区政府撤走小区里的公共垃圾箱的做法实在欠妥，太急于求成。
垃圾分类重点在“理”，不在“管”。这方面，日本政府做得很好，值得学习。笔者所见的长泉町2009版《垃圾分类手册》让人赞叹不已，从“目录”中就可看出日本对垃圾分类的精细化管理水平：大的分类包括直接丢弃垃圾、自行运送垃圾（资源）、厨余垃圾、家庭医疗废弃物等。专章则介绍了电脑、手机的回收和其他家电的回收利用。《手册》明确提示，所有迁出和迁入本町的人士应向地区管理员或管理该建筑物的公司、房屋销售公司咨询垃圾分类标准和操作方法。将搬家产生的大件垃圾分类后，个人直接送到焚烧厂。向焚烧厂交送垃圾必须出示本町居住证件，而且亲自送交的垃圾仍然按照“五大类十二小类”区分后处理。
关于“拆解后丢弃的物品”，《手册》明确指出：拆解后切断，长度不超过50厘米；捆扎后丢弃；枝干的粗细不超过18厘米，长度不超过50厘米；无法拆解时，请自行运送，请协助拆解工作；软管类需要剪成30厘米的长度；附上一张写有姓名的纸；每次最多丢弃5捆。
《手册》介绍得极其详细、具体，只要居民主观上愿意就不可能做不到。这才是最负责的做法，是政府应有的服务态度。

四、建筑工程垃圾和企业产生的工业垃圾
目前社会谈论的垃圾还只是指生活垃圾，只关乎居民。但垃圾还包括建筑垃圾、工业垃圾和商业垃圾，整体上可称之为“企业垃圾”。
中国一直是全球最大的“工地”，建筑工程垃圾占比非常高。建筑垃圾除了泥土、石块、碎砖外，还有混凝土块、废木材、水泥、废管道及电器废料等，包括油漆桶在内的各种包装材料。很多生活垃圾中的大型垃圾也属于工业垃圾范围。比如，家电回收法规定范围内的电器有空调、电视、冰箱、洗衣机、冰柜；家具企业也应回收废弃的柜子、门窗、被褥等；废弃自行车、行李箱等也该责成相关企业回收，以减少社会压力和居民负担。对应的企业产品代理商负有接收义务，生产商或经销商必须设置废旧物的接收场所。当然，制度设计上，处理大型垃圾需要向对应企业进行电话预约，并支付一定的“处理费”。日本明确规定，电视机、空调、冰箱等六类家电，不能丢弃至垃圾收集场所。这些家电回收时，消费者需承担“回收利用费”，每件为2400日元到4600日元不等。
日本的《垃圾分类手册》中特别注明“本町内不收集的物品（即禁止丢弃物）”，一共三类：第一类属于生活垃圾，由专业机构或人员来接收、处理，包括轮胎、蓄电池、液化气罐、农药、灭火器等。家庭浴缸、洗手台等住宅设备也一律委托施工者处理。第二类是商业垃圾，但不包括餐饮店的厨余、办公室废纸和烟头。商业垃圾月平均排放量超100公斤的企业需自行处理，或自行运至焚烧厂，也可委托给废弃物处理专业机构。第三类是典型的工业垃圾，由专业人员接收，为方便居民，日本专门制作《家庭垃圾收集日历》，几乎每户都有，不仅有日语版，还有中文、西班牙语等5种外文版本。
需要为不同细分行业建设处理企业垃圾的专业配套设施，甚至要为此成立新的垃圾处理机构。比如，塑料回收需要配套建设生产塑料颗粒的工厂；各类金属需要有专门的组织为它拆解、分离，有的甚至需要提炼。
企业垃圾由企业负责，但居民的配合也很重要。比如，用作包装食品、产品等容器和材料，居民在处理时必须把瓶盖拆下，将包装物内的东西清理干净，残余食品进入可燃垃圾。家里废弃的玩具，要拆解成三部分：塑料垃圾、金属、小型家电。居民垃圾分类前，先对将要弃掷的固废清理干净非常重要，温州一带曾有塑料垃圾处理的企业，由于清洗回收塑料，对河流造成二次污染。固废要滤干水，或晾干后弃掷，对后端的垃圾处理工作也非常有帮助。因为，垃圾焚烧厂把垃圾中的水通过处理降到可自燃的含水率，每吨成本50〜60元。
垃圾分类是一个全民工程，一个系统工程，一个精细化管理工程。■

（本文得到广东汕头雷打石环保发电厂总经理朱?的技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