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韦敏

关键词：张云飞  钝感  长期价值  资源整合能力  无人船艇  人工智能  云洲智能

     珠海云洲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云洲），是中国第一家致力于无人船艇研发和生产的企业，也是唯一一家连续三年登榜MTR100（全球最优秀100家海洋科技企业）的中国企业。2010年，张云飞在香港科技大学读博期间创立云洲，成为国内无人船艇行业第一个吃螃蟹、并使这个行业初见端倪的人。
     他为什么能成为行业的开创者，又将往哪里去？未来这个行业的前景如何？带着这些问题，本刊记者于近日与张云飞展开了一场对话。
    
到用户最痛的地方了解需求
记者：云洲无人船艇技术研发和应用的成功，填补了国内外多项无人船艇空白，这是在没有技术可借鉴的情况下取得的成果，是真正的自主创新。能分享一下您的创新经验吗？
张云飞：2010年，云洲创立的时候，全球只有美国、以色列刚刚开始做无人艇，他们都是做军用业务。国内当时没有其他研究无人船艇的企业，整个市场几乎是一片空白。云洲一路走来没有可参考、模仿的案例，只能潜心探索，不断突破自我，先后率先掌握了自主航行、智能避障、协同控制与系统集成等多项核心关键技术。无人船艇是一个很复杂的技术系统，涉及的高精尖技术既广又深。无人船艇技术的灵魂是人工智能，核心是智能控制技术，也涉及到机械、通信、材料、流体等学科。
     其中，最核心的就是自主技术，自主程度越高技术难度越大，目前自主技术大致有遥控型、半自主型、全自主型之分。云洲无人船艇是全自主型的，就是在没有人为介入的情况下，能够在水上完全自主地去感知环境、作出决策、执行任务。
     其技术研发不仅有深度，还有广度，就好像字母T字一样。所谓广度，是对市场需求、技术的应用性来讲。在海洋恶劣的环境下工作，无人船艇的应用性要求极高。解决广度的办法，就是到条件最艰苦和用户感到最“痛”的地方去了解需求，去体会怎么解决用户需求。所以，我们每次去市场一线都有很多收获，让我们能紧跟用户需求，体现市场价值。凭借敏锐的市场洞察，云洲自成立以来，先后开拓了环境监测、海洋测绘、安防救援等多个应用场景，推出了一系列产品和解决方案，创新性地运用人工智能技术改变了传统水上作业方式。
    
负面情绪不过夜   
记者：您刚才是从技术、市场的角度谈创新。回过头看，无人船艇研发是一件耗时耗钱的事情，其实您的创业团队当时对产品研发何时能成功并不怎么清楚。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是什么驱使您坚持创新创业的？
张云飞：在云洲创业的道路上，我觉得有三点很重要。
第一，要耐得住寂寞并能吃苦。创业初期，云洲团队也像大浪淘沙一样，来了很多人，也走了很多人。云洲的技术研发，不是只在屋子里编代码，在这个过程中还得出海测试，夏天有台风、还容易中暑，冬天风浪大，测试艰难。在没有可模仿借鉴的情况下，做这样一个很辛苦的事情，所以说耐得住寂寞并能吃苦是第一重要的。当然这背后要靠信念、责任感和使命感的支撑，这听起来好像有点虚，但确实是这样的。
     比如说云洲研发团队中，有原军用装备的总设计师。他当年看到小军舰出海颠簸很大，上面的战士很危险、很辛苦，希望能够让这些战士更安全，所以他觉得无人艇是一个很重要的方向。有位加入云洲的老工程师，早年也想做水上无人的平台。他写过建议书，但国家没立项，单位也没立项，心中始终存有念想。云洲团队成员大部分都是对无人船艇有梦想有情怀才走到一起的。
第二，坚韧不拔方得始终。寂寞、吃苦只是一个方面，没有方向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无人船艇这个领域无前例可循，有很多的坑需要自己经历和跨越。过去没有飞机，把飞机造出来了，第一次飞上天后会发现更多的问题。无人船艇也一样，船造出来到海上测试，会发现有很多完全没想象到的问题，既有算法层面的，也有软件层面的，还有传感器硬件层面和使用层面的问题。这些问题需要一个个去解决，要一个一个地去跨越。遇到的每一个坑，我们都要掉下去，再自己想办法爬起来跨过去，年复一年。所以对困难要坚韧不拔，迎难而上，跨越它才能获得一个个成功。
第三，面对困难时需要“钝感”。我的口头禅就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宵夜过不去的”。比如今天遇到了问题，压力非常大，但这种情绪不能带到明天的工作中。怎么办？那就是在睡觉前做一个比较有仪式感的事情，用发展的思维去思考与总结，寄托一下未来。这背后反映的其实是一个比较乐观的态度。天天发愁没有作用，问题也无法解决，需要乐观从容面对。有本书叫《钝感力》，我很认可人需要“钝感”，在面对困难时不要太敏感，这是一种达观与淡定的人生智慧。很多人问我创业这么多年你觉得最困难的是什么？我想了想没什么困难。其实不是没有困难，只是我把困难当做小事看待，如果把困难看得太重，患得患失，就会很难坚持下来。
       
好产品更能赢得认可   
记者：2018年年底，云洲在资本寒冬获得了大额融资，这非常不容易。由于投资方与企业之间存在事实上的信息不对称，所以投资者往往认为投资就是“投人”。作为创业者，您认为要怎样才能被投资者看好？
张云飞：云洲目前进入了稳步快速发展的阶段，投资者看好云洲的核心技术、产品、业务和成熟的商业模式。云洲已形成了比较强的竞争壁垒，行业地位也日益稳固，投资者看到了云洲取得的这些成果和优势。具体来讲，云洲获得融资，首先是投资方看好无人船艇这个具有远景的产业，因为它契合了多个国家发展战略，未来市场空间巨大；其次是云洲具有行业领先地位，在核心关键技术和产品成熟度、业务规模等方面具有很强的优势。如果说投资者看人的话，我倒不太擅长如何表现自己，我们一直踏踏实实做研发做产品，开拓更多的应用场景。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别人自然会看好。
记者：企业在寻找投资者时也会有所侧重吗？
张云飞：关键是投资者能看到长期价值，乐与企业同行，与企业长期相伴，而不是追求短期效益。怎么样才能寻找到这样的投资方呢？只有做好自己，体现价值。
     当然，投资方看好这个产业前景是前提，不然没有回报。云洲从零到一坚持了九年，作为中国无人船艇行业开创者，具有明显的先发和技术优势，得到很多投资人的认可。
    
让人才真正享受到企业发展红利
记者：云洲这个技术是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你们如何防止因人才流动带来的技术外流？
张云飞：对核心人才实行股权激励，同时营造人性化的工作氛围，打造好事业平台和职业通道，真正让人才与企业共同成长，享受到奋斗与发展的红利。当你是最好的选择的时候，大家才会选择你，当你不再是最好的选择的时候他自然会选择别人。当然，高科技公司在这个问题上都会有一个约束机制，比如对技术人员有竞业限制条款，我们目前按军工保密要求和商业机密保护要求去防范风险。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我们始终坚持以人为本，尽力让公司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无人船艇发展平台。
记者：你刚才提到了激励的问题，其实利益分配是很重要的事情，有句老话叫做“赚钱难，分钱更难”，有的企业钱分得越多，大家反而怨气越大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张云飞：建立合理、公平的分配机制是企业持续发展的动力。这个机制要明确权力、责任和利益的分配。同时要让企业所有利益相关方充分了解公司的发展情况并认可分配规则，保证各级员工、合伙人、投资方、合作方等企业利益相关者都能在企业成长中受益，特别是让核心骨干、不可或缺的人才团队能得到公平有效的激励，分享到企业成长的好处和成果，避免因沟通不畅、分配不合理造成的企业内部问题。
    
信任不放任
记者：大企业的那一套管理办法拿到中小企业来并不完全适用，当然企业在做大时固守小企业的某些做法也会行不通。云洲正在逐渐做大，你们将如何在管理上适应这种由小到大的变化？
张云飞：云洲从几年前的30来人，做到现在已有300人。我们作为在校生创业，在企业逐渐做大的过程中，在管理上无疑会面临挑战。我一直在不断地学习，但学习的速度跟不上企业发展的速度，所以在团队建设上也会不断补充管理人才。早期是创业团队成员，后期引进来自中型企业的，再后来吸引了大型企业有丰富经验的同事加入，这些同事带来了先进的管理方式与方法。在团队合作过程中，创始人对于新同事给予足够的信任，放手让他们去做，这个过程会有阵痛。把合适的人才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最大化激活人才效能。
记者：企业越做越大时，各种管理风险也容易随之产生，如管理失控、内部贪腐等，这时候就需要企业建立某种程度的制衡机制，不能让人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比如有的企业让管生产的领导兼管质量部门，这在小企业或许不是什么问题，当企业做到一定规模的时候，这种做法容易使质量部门失去独立性和权威性，从而影响质量管理的正常进行。当然，这种制衡机制有时候会使企业牺牲一点效率，但如果把握得当，从长期看它会有利于企业的健康运行。
张云飞：信任不代表没有监督。要做到这一点，第一步是明确工作目标和岗位职责，如今年的目标是做什么，在短期、中期、长期要形成什么成果，责任、义务、权利、激励都要清晰。更重要的是还需要靠制度，建立一系列监管与问责机制。在企业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一种精练的、能解决实际问题又好入手的、实用的一系列制度，使之能更好地服务公司高效发展。
记者：说到监督，其实企业老板的自我约束也很重要。一般来说，企业老板没有人可以约束他，所以有些企业就出现了老板自己定的规则自己不遵守，决策时也不愿听不同意见的问题。
张云飞：权力一定是和责任联系在一起的，如何自我约束、自我管理是领导的必修课。同时，建立健全的管理制度、决策制度和问责制度，企业管理层之间合理分工，互相监督提醒，充分发挥团队作用，也能有效避免管理者随心所欲的情况发生。
     比如，明确企业的各项重大决策，必须通过董事会、经营管理会议由企业管理层共同决策，形成这样一种权力制衡机制后，就可较好地避免管理者在决策时听不到不同意见的问题。
    
平台化公司注重资源整合
记者：请您站在老板的角度对决策能力、用人能力、资源整合能力的重要性进行排序，并说明排序原因。
张云飞：不同的企业、不同的团队、企业所处的不同阶段对这三种能力的重要性会有不同的排序。
     核心管理团队需要互补，比如创始人在某个方面能力可能弱一点，但团队中另一个人在这方面的能力却很强。团队互补性，既是知识、经验、资源上的互补，更是性格、能力上的互补，有助于形成合力，优势互补，最终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从我们这个团队现阶段的状况来讲，资源整合能力最重要，因为无人船产业已初见端倪，无人船艇技术是平台性技术，在这个无人平台上配置不同的东西，它就会有不同的用途，比如装上炮它就是无人军舰，装上环保设备它就是环境监测无人船。从产业的角度来讲，云洲与外部机构单位会有很多的合作，所以目前需要做很多的资源整合工作。从纵向角度来讲，云洲是国内第一家做无人船艇的企业，作为领航者如何站在一个高点上整合资源非常重要，这关系到能否将先发优势转化成竞争力，打造成一个平台化企业。
     管理决策能力也很重要，能否根据内外部环境实时应对，缩短决策周期，快速占领先机，然后不断迭代，对公司发展速度的影响很大。用人在任何时候都很重要，公司在每个发展阶段，人才都是发展的原动力和根基。
    
无人系统是未来海洋的主角
记者：现在了解无人船艇这个行业的人太少，作为行业开创者，您对这个行业的未来有什么展望？
张云飞：我想从海上无人系统的角度来谈这个问题，海上无人系统的未来将是一个巨大的体量，国家也非常重视这一块的发展。为什么这么讲？因为人类的未来在太空和海洋。那么未来海洋会扮演什么角色？
     打个比方，海洋其实就是一个空白的大矿场、大农场和大工厂。
     海洋占到地球面积的70%，陆地上有的矿产，海里面基本都有，而且更多。比如可燃冰、锰结核等等。
     海洋也是个大农场。我们现在主要吃牛羊猪肉，但将来人类蛋白质的来源可能很多是来自海洋的鱼类虾类，如果对海洋进行合理的、有节制的开发，它足以够人类长久使用。
     同时海洋也是个大工厂，现在八成以上的国际贸易都是通过海上航运完成，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无人化工厂的普及，我们可以想象未来海上运输船舶上都没有人，它就是一个船舶形态的海上无人加工厂，原材料在海运路途中就变成了商品。比如，从巴西进口咖啡豆或者在运输过程中就自动被加工成商品，到达港口就直接分发到经销商或超市，节约了时间、生产空间、物流仓储空间等。
     总之，未来会在海洋上建工厂、矿场、农场。因为人不能在海上生存，所以未来在海上，无论是探测海洋，还是合理开发利用以及保护海洋，都需要无人系统来承担，未来人类对海洋的开发利用一定是无人系统唱主角。这个系统包括无人机、无人船（包括船上的无人工厂）、无人潜艇。
     既然无人系统将在未来的海洋唱主角，那么海洋将会是下一代的互联网。因为未来海里的无人系统会有千千万万，包括开矿的机器人、运输的机器人、军用的机器人等，它们一定要互联互通才能更好地工作，所以也要有信息高速公路，满足机器人水下定位、水声通讯需求。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相关的关键技术，国家层面最好能提早布局。
记者：要把海上无人系统这个庞大的的系统工程做起来，会遇到哪些瓶颈？
张云飞：任何涉及国家战略层面的科学技术，都离不开国家的支持。建议国家给予制造、研发水上无人系统的企业、院校与科研机构更多的支持，主要从税收、融资（如政策性银行贷款等）、财政补贴研发投入、鼓励采用自主技术等方面给予支持。因为这块起步难，难就难在没基础；难就难在工作太辛苦，没人愿意干；难就难在码头不好找，资源奇缺，没有政策没有制度支撑。所以这一块至少在起步阶段不能完全靠市场的力量来推动。
做海洋无人系统比无人车、无人机领域艰苦很多，长年与大海打交道，枯燥乏味，对人才的吸引力相对较低，在政策上需要倾斜。还有就是产业与市场，如果不鼓励自主技术研发，只采购国外设备，中国海洋无人系统行业就做不起来。只有将人才、硬件条件（如测试资源）、产业市场这几个方面都打通了，才能形成良性循环，在未来的海上无人系统发展中抢占先机，领先世界。海洋无人系统未来蕴藏巨大的发展空间，可以说是国家战略要务，需要从国家层面给予更大的重视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