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周作伟  高旭东

内容摘要
如何在市场开放条件下进行自主技术创新是一个有待进一步研究的课题。本文讨论了市场开放对自主技术创新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开放条件下自主技术创新的制度安排问题。
关键词
自主技术创新  市场开放  制度安排

    传统的“技术追赶”理论认为，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应该以技术引进为主，走“引进——消化——吸收”的路子； 实践也证明，这条路子是可以走通的，日本、韩国等国家和地区的很多企业就是很好的例子。但是， 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走“引进——消化——吸收”的路子需要一定的条件，特别是国内市场的保护。比如，著名创新学者、MIT 教授CUSUMANO 的研究表明，从1960年开始的大约20年中，日本轿车进口只占国内销售的1％左右。CUSUMANO进一步指出：日本政府的一项政策，即通过限制轿车进口保护本土企业，使得一项原本肯定会失败的事业变成了一项利润非常高的事业，这其中有一个非常明显且极其关键的关系：尼桑、丰田以及整个日本轿车工业成功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国内市场的保护。
    经济保护是发展中国家的本土企业实现“技术追赶”的重要条件。如果选择经济开放，本土企业要想生存和发展，就必须在跨国公司在本土市场站稳脚跟以前而不是以后，建立起竞争优势。

市场开放对自主技术创新的影响
    市场开放对技术追赶、自主技术创新存在促进的一面，比如可以进行“开放式创新”，但是，市场开放与技术追赶、自主技术创新之间也存在着矛盾，甚至是非常深刻的矛盾。
    市场开放的一个直接后果是使得技术引进对技术追赶的促进作用下降。这是因为，从本土企业与跨国公司的关系看，市场开放意味着本土企业不得不与跨国公司在本土市场上展开更多的面对面的竞争。正因为如此，为了不让本土企业成为自己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跨国公司也可能选择不再转让技术。实际上，跨国公司在很多领域，对技术转让已经非常谨慎，本土企业靠引进技术来发展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实际上，即使同意转让技术，由于掌握技术转让的主动权，跨国公司也可以做出各种安排，使他们在与本土企业的竞争中处于主导地位。比如，在轿车合资中，即使有一些技术转让，本土企业也很难在主流市场上取得竞争优势。有的跨国公司明确指出，他们根本不担心本土轿车企业的竞争，因为他们相信，本土企业的技术能力距离他们还差得很远。
    另外，即使仍然可以引进技术，由于不得不同跨国公司在本土市场上展开面对面的竞争，本土企业也没有时间、没有机会真正走完“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的全过程，而是陷入反复引进的陷阱。
    市场开放也使得自主技术创新难度加大。比如，市场开放在时间上对本土企业的技术开发能力和竞争能力培养提出了严峻挑战，本土企业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开发核心技术。以刀具行业为例，在我国机械制造领域的著名专家、哈尔滨工业大学袁哲俊教授看来，虽然20世纪90年代国内市场的发展对高档刀具的需求大大增加，但是国内企业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开发出相应的技术和产品，因为国外的竞争对手已经在中国市场上站稳了脚跟。
    更为严重的是“后来者劣势”问题的影响。所谓 “后来者劣势”是指，即使本土企业在核心技术的自主开发上取得了突破，同跨国公司相比，也往往更不容易被市场接受。我国高性能服务器的领导企业曙光公司曾经做了一个试验，把台湾某企业为曙光加工的两台一模一样的机器放在一起，一台贴上曙光的标志，一台贴上IBM的标志，然后请一群人判断哪一台机器更好，结果是，大多数人认为贴IBM标志的那台更好。
     “后来者劣势”现象在我国普遍存在，无论在消费品市场上，还是在工业品市场上，跨国公司的产品更容易受到“优待”，而国货则被认为是低人一等。这就表明，不解决“后来者劣势”问题，自主技术创新的利益就很难实现，本土企业就很难有充足的动力进行自主技术创新。
    应该说，“后来者劣势”不只是中国本土企业面临的问题，日本、韩国的企业在没有发展起来以前也面临这个问题。但是，他们的自主技术创新为什么没有受到我们这么大的挑战？一个关键因素是，日本、韩国在追赶过程中执行的是一条“高度保护国内市场”的政策。因为国内市场高度保护，即使不愿意买国货，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买国货。
    我国同日本、韩国的情况不同，我国国内市场高度开放，用户有更多的选择，而且很多人更倾向于选择国外的技术和产品，因此“后来者劣势”问题非常突出。一般而言，在我国的技术、经济实力同发达国家还有比较大的差距时，经济越开放，“后来者劣势”问题就会越突出，对我国的自主技术创新造成的负面影响也就越严重。换句话说，当我国还处于经济和技术追赶过程之中时，经济开放必须有度，必须不使“后来者劣势”问题严重影响自主技术创新。
    “后来者劣势”的存在必然阻碍本土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和竞争能力培养。比如，即使我国本土企业开发出了新技术，其潜力也难以充分发挥出来。认识到了这一点，本土企业就很难有信心和动力去开发自主核心技术。实际上，缺乏信心和动力是我国企业自主技术创新最主要的影响因素，资源缺乏的影响还在其次。
    更为严重的是，“后来者劣势”大大加剧了建立以本土企业为主导的产业链的难度。根据哈佛大学商学院Porter教授的研究，发达国家在全球范围内具有竞争力的企业，它们的竞争优势与企业自身的资源和能力有关，但是,同样重要的是基于本土的产业支持体系和完整的产业链的支持：高水平的相关产业和企业（比如零部件供应企业）的支持；高水平的生产要素的支持；高水平的市场需求的支持；以及有效的政府政策的支持。
    根据Porter教授的研究，我国的自主技术创新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所谓自主创新的初级阶段，就是以相对独立的单项核心技术或单一产品的开发为目的的自主技术创新阶段。在这一阶段，自主技术创新活动还带有很大的脆弱性，创新的可持续性比较差，对提高本土企业竞争力的作用也是有限的。所谓自主技术创新的高级阶段，就是以建立基于本土的完整的产业支持体系和产业链为目的的自主技术创新阶段。在这一阶段，多个企业、多个产品和多项技术已经形成了相互支持、相互依赖的关系，创新活动具有很大的稳定性和方向性，对提高本土企业竞争力的作用是巨大的。我国的自主技术创新要真正取得成功，必须实现从自主创新的初级阶段向高级阶段的转变。实际情况是，我国的自主技术创新基本上还处于初级阶段，基于本土企业的相互依赖、相互支持的产业链还远没有形成。
    这就表明, 我国的自主技术创新仍然存在两种前途：一种前途是以TD-SCDMA、曙光高性能计算机、龙芯CPU等重大技术突破为契机，尽快形成本土企业之间相互依赖、相互支持的产业体系，使自主技术创新尽快走向高级阶段；另一种前途是高技术产品仍然以购买跨国公司的为主，本土企业仍然处于配角地位（比如被用作迫使跨国公司降价的工具），从而导致国内高科技产品的供应商难以应对跨国公司的竞争而无法生存，国内高科技产品的使用企业也终将会更加受制于跨国公司。

开放条件下自主技术创新的制度安排：模型与实例
    前面的分析表明，市场开放与技术追赶、自主技术创新之间的矛盾是难以避免的，不解决这些矛盾，使企业成为自主技术创新的主体就难以实现，本土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就没有保障。这就要求，需要做出有效的制度安排，解决、至少是缓解市场开放的负面影响。
    那么，什么样的制度安排才是有效的呢？有效的制度安排，一是需要掌握好经济开放的度，为本土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和能力培养争取时间，二是需要帮助本土企业应对“后来者劣势”问题。
    在我国市场已经高度开放的情况下，掌握好经济开放的度的主要措施应该是适当调整对外经济政策，在落实WTO承诺的过程中，尽快取消对跨国公司的一切优惠政策，包括对在我国设立研发机构的优惠。不但中央政府要有这样的政策，更要防止地方政府为了本地区利益，盲目“招商引资”，使有关政策失效。
    帮助本土企业应对“后来者劣势”问题的有效制度安排要复杂得多，但是，核心是以政府的力量支持我国本土企业，从技术开发到产业化到完整产业链的建立，使自主技术创新能够从初级阶段走到高级阶段。具体的措施可以包括：
1．大力支持重点大学和研究所的技术研究 
    这是解决自主技术创新技术源的重要措施。在我国现在的环境中，通过重点大学和研究所探索、验证技术的可能性比让它们开发成熟技术的意义更大，因为本土企业缺乏进行自主技术创新的信心，而探索、验证技术的可能性可以大大提高本土企业进行自主技术创新的信心。比如，我国第一台大容量数字程控交换机（HJD04）在1991年的研制成功，极大地提高了其它本土企业开发自主核心技术的信心。一位技术管理人员指出：单从技术上来说，开发大容量数字程控交换机可能没有那么难。但是，在很少有人相信我们国内有能力开发出大容量数字程控交换机的情况下，如何才能让技术人员、特别是公司的高层领导敢于在R&D上投入，这是一个非常不容易解决的问题。HJD04机的成功研制对这个问题的解决起到了关键作用，因为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成功的例子，一个中国人自己成功的例子。结果是，到1995年，中兴、华为、大唐都已经成功地开发出了在它们的发展历史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以自主技术为基础的大容量数字程控交换机。
2．大力支持核心技术的自主开发
    虽然目前我国本土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状况整体上还不容乐观，但是也有一些企业对自主技术创新抱有非常积极的态度。问题在于，这些企业大都实力有限，加上“后来者劣势”问题的不利影响，很容易受到创新资源严重不足的制约。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提供资金支持对自主技术创新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从目前的状况看，特别需要克服各种困难，真正落实已经出台的企业R&D支出从税金中抵扣的政策。
3．大力支持完整产业链的建立
    自主技术创新的目的不但包括把核心技术开发出来，更重要的是把开发出来的技术真正应用起来，建立起稳固的产业链。具体的措施可以包括：制定适合我国国情的国家技术标准、进一步加大政府采购力度等。这样，自主技术创新有基础的、能成为产业链龙头的本土企业，比如曙光（高性能计算机）、大唐移动、中兴（TD-SCDMA）等，就更有可能大大增强竞争力，进而带动整个产业链的发展和成熟。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大力支持建立完整的产业链，急需从已经取得的重大自主创新成果入手。这里的关键是：一定要认识到，开发重大核心技术是一件非常费时费力的事情，即使有了良好的企业内外部环境，一项重大技术从开始酝酿到基本成熟，没有5到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上面的分析可以用模型来表示（如图）：通过政府政策帮助本土企业应对市场开放对自主创新的挑战，提高自主技术创新的效果。接下来，我们以TD-SCDMA的发展为例，进一步说明有效的制度安排是自主技术创新成功的重要保证。
    TD-SCDMA是由我国大唐电信科技产业集团在1998年提出的3G国际三大标准之一，已经成为我国自主技术创新的典范，为我国成为电信强国奠定了坚实的技术基础。TD-SCDMA发展历程的一些重要特点包括：
    第一，TD-SCDMA是在深受怀疑中发展起来的。我国电信设备产业是最对外开放的产业之一，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者劣势”的影响极为明显，在外国人认识到了TD-SCDMA 的巨大价值后，国内不少人仍然持高度怀疑的态度。
    第二，大唐电信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政府对大唐提供了及时的帮助。比如，2003年12月信产部、发改委、科技部三大部委联合向TD-SCDMA产业联盟提供了7亿元的资金支持，共同组织实施了“TD-SCDMA研究开发和产业化项目”，相当一部分资金以各种形式注入大唐移动，大大缓解了大唐移动开发TD-SCDMA的资金短缺问题。
    第三，政府在建立TD-SCDMA产业链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由于TD-SCDMA的核心技术是由大唐开发的，而大唐是一个中国企业，在产业影响力上也逊色于中移动等运营商，由大唐自己推动TD-SCDMA产业链的形成是非常困难的。 在这种情况下，中央政府发挥了强有力的作用，支持组建了“TD-SCDMA产业联盟”、“TD-SCDMA 技术论坛”，先后组织了“MTNet试验”、“TD-SCDMA产业化专项测试”和“TD-SCDMA规模网络技术应用试验”，并使实力最强的中国移动成为TD-SCDMA的运营商。
    实际上，从一定意义上讲，没有政府的强有力支持，TD-SCDMA早就夭折了。 比如， 2005年末，运营商违规搭建另外两个3G标准的试验网已经非常严重, 对TD-SCDMA 的发展造成了严重威胁。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及时采取了有效措施，为TD-SCDMA 的发展留下了必要的空间。■

主要参考文献
[1] 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 创新与创业管理，第2辑. 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
[2] 高旭东. 企业自主技术创新战略与方法. 知识产权出版社, 2007
作者单位  周作伟 哈尔滨工业大学管理学院
高旭东  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